作者: 费勇
出版社: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12-10
页数: 259
定价: 28.00元
ISBN: 9787561760727
- 欢喜的境地
- 念头里有佛,心生欢喜
- 念头里有真相,心生欢喜
- 不起分别心
- 清净的信仰
- 活在平和的念头里
- 坦然接受别人比自己好
- 不被激怒,继续走路
- 不必说服别人
- 十不善业
- 和平的念头来源于善念
- 要有悲悯心
- 不要幸灾乐祸
- 真正地悲悯不会居高临下
- 不要贪图回报
- 悲悯意味着一种高度
- 因为懂得,所以心存悲悯
- 把那个飞快的轮子卸下来
- 扔掉腕上的手表
- 唯一的目的只是存在本身
- 看一看,想一想
- 把身体和灵魂合而为一
- 不一定非如此不可
- 不一定要按照概念去活着
- 不一定非此即彼
- 活在整体里
- 命运和因果
- 十二因缘
-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
- 凡事都有原因
- 命运可以改变
- 落到实处,是个很美的过程
- 把生命落实在意义上
- 把意义落实在目标上
- 把目标落实在行动上
- 把行动落实到切入点上
- 实实在在的人生
- 用不动的念头来应对变化
- 成了,不过一种经历
- 败了,不过一种经历
- 听到赞美,只是一笑
- 听到批评,好好想一想
- 听到好评,只是一笑
- 听到诋毁,好好想一想
- 痛苦,不过一种感觉
- 快乐,不过一种感觉
- 活在能够控制的世界里
- 念头里没有障碍
- 我能够思想,所以无碍
- 我能够观看,所以无碍
- 我能够跳出自我,所以无碍
- 我不迷信诀窍,所以无碍
- 我有我天地,所以无碍
- 我不混淆,所以无碍
- 我知道各种习气,所以无碍
- 我明白常识的陷阱,所以无碍
- 不必为糊口而活
- 遇到了就坦然接受
- 随时都是开始
- 把每一刻当做最后的一刻
- 随顺每一刻的缘
- 越过眼前的那一点
- 结语
佛陀说,世间的众生有五种怖畏:不活畏、恶名畏、死畏、恶道畏、大众威德畏。第一种不活畏
,意思是总是害怕生活没有保障,第二种恶名畏
,意思是总是害怕别人说自己不好,第三种死畏
,意思是害怕死亡,第四种恶道畏
,意思是害怕死后堕入地狱或变成畜牲或恶鬼;第五大众威德畏
,意思是在大众面前没有自信心总觉得自己不够好。
所谓欢喜地
,就是这样一种境界:这个世界再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就算这个世界给你戴了一幅无法脱掉的镣铐,你照样可以按你内心的旋律跳自己的舞,在跳动里,把镣铐这个负担转化成自己的一个手段或工具。这就是欢喜的境界,这就是欢喜心成就的境界。
念头里有佛,就会欢喜,就会有欢喜的心。为什么念头里有佛,就可以心生欢喜?我的领会是,佛这个名称意味着最终的目的地。当你念头里有佛,意味着你明白你自己最终要去到哪里,意味着你明白这个世界最终要去到哪里。
见到如来,并非见到什么神灵,而是见到真相,就会欢喜。因此,念头里有真相,就会欢喜。为什么念头里有真相就会欢喜?我的领会是,念头里有真相,意味着我们敢于面对事物本来的样子,敢于面对各种无法改变的状况,意味着对于各种无法避免的结局的认知。当我恐惧的时候,如果我去念想事情的真相,意味着我已经明白事情的最终结果,因而,不再恐惧。
真正的乐观,植根于悲观;真正的欢喜,来源于绝望。只有对于各种可能性,最坏的或最好的,有一个客观的展望之后,你才可能有一种欢喜的心态。
《十地经》里佛陀用了一个譬喻,说是做大生意的人,派人运货往城里去,去之前会弄清楚沿途的各种状况,哪里是安全的,哪里是危险的,要用什么工具,等等,然后上路。佛陀说住在欢喜地的菩萨也是如此,深知最终要去什么地方,深知经过什么路段,有什么危险,深知可为与不可为,深知什么时候用什么交通工具。所以,菩萨每天行走,没有畏惧,只有欢喜。如果人生像一场旅程,那么,我们确实应该明白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会遇到什么样的状况,然后,一路走去,满心欢喜。
为什么我经常在真相面前迷失呢?为什么我常常在真相面前仍然顾虑重重呢?佛陀说,那是因为分别心。什么是分别心
?面对事物,我们总是去归类去判断,好与坏,美与丑,等等。事物本来只是事物,但是我们在成长过程里慢慢接受了社会赋予我们的很多观念、意识,会引导我们去做出价值判断。一个女人只是一个女人,但是,当她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们往往会有一个念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依据什么产生如此的念头呢?根据她的衣服品牌她的容貌等等,我们很快就作了判断。她是富的还是穷的,是美的还是丑的?如果她是富的,我们可能会嫉妒她,如果她是美的,我们可能会产生情欲;反之,我们可能会轻视她。
佛教的不起分别心,有两个重要的基点:一是不带自己的私心或社会成见去判断人、事、物,二是对于一切的人、事、物心怀慈悲。
佛陀曾经教导他的儿子罗睺罗:“一切色,无论过去、现在、未来,还是内在或外在,粗或细,优或劣,远或近,都应该运用智慧,如实看待:这不是我的,这不是我,这不是我的自我。要学会像地那样,即使人们泼给它各种污秽之物,诸如垃圾、粪便、吐沫,它也不表示反感,不以为屈辱。要学会像水那样,即使人们用它冲洗这些污秽之物,它也不表示反感,不以为屈辱。要学会像火那样,即使让它焚烧这些污秽之物,它也不表示反感,不以为屈辱。要学会像风那样,即使让它吹走这些污秽之物,它也不表示反感,不以为屈辱。要学会像空那样,它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这是修习不起分别心的最好方法,如果我们时时处处如此修习,那么,“无论愉快或不愉快的接触,都不会进入我们的心,盘踞我们的心,”我们的心,没有分别的念头,只有真相,只有慈悲,只有欢喜。
菩萨的念头里全部是成佛的方法,全部是成佛的道路,所以,心生欢喜。何以念头里有成佛的道路,就会心生欢喜?我的领会是:念头里有成佛的方法或道路,意味着心中有清净的信仰,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到达最终极的目的地。因为这种坚定的相信,菩萨就不再有畏惧。
世间的无论什么技艺,开始学的时候都会觉得很难,好像不可能学会,因而就放弃了,所以,需要有毫不怀疑的信心。有坚定的信心,就可以有清晰的决定。决定了以后,有可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需要有精进勇猛之心。有精进勇猛的心,就可以把事情真正做起来。做起来以后,有可能很快觉得满足了就不再学了,或者拖得时间很久而心生疲倦,或者遇到顺利时得意忘形,或者遇到逆境时心灰意冷,最终也无法达成。所以,需要有坚固的不退转之心。有坚固的不退转之心,才能达成最终的目标。
面对就是一种清理,一种转化。用欢喜的念头去清理,去转化。用你最终的目标,用你的信念,用你对于事物如实的观察,用你的慈悲,用你的平等,去培植你欢喜的念头,融入你的生活,你的生活将会变得很轻盈,不再害怕。
我们活着,活在一个又一个的念头里。念念不息。有些念头引导我们上升,让我们变得轻盈,变得洁净;有些念头让我们下沉,让我们变得沉重,变得污秽。佛陀说,那引导我们上升的,是善的念头,那引导我们的下沉的,是恶的念头。
当你因为贪欲或嫉妒想去冒犯别人的时候,你的情绪会愤怒、怨恨;而当你因为设身处地为别人考虑的时候,你的情绪会平和、温暖。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善念,其实就是平和的念头;恶念,其实就是愤怒的念头。
阿难曾问佛陀,如何处置那些违规的弟子。佛陀回答:不要理睬他们就可以了。只此小小的细节,尽显佛陀与其他宗教教主全然不同的风采。这里面有慈悲的心怀,也有洁净的生活态度:不管别人怎么样,不管外面的事情怎么样,都抱持着平和的念头,没有嫉妒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没有任何纠缠,只走自己的路。只走自己的路,当然,你要有自己的路可走。所以,另外有一个词:心安理得。心有所寄托,明白自己的目的地,而且还合乎天地间的理。那么,无论风怎么吹,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对待你,你都不会迷失,你都会心平气和。
我想起西美尔的一则假设,据说在社会学上叫玫瑰假设。西美尔说,在一座城市里住着很多居民,有些居民家里种了玫瑰,有些居民家里不种玫瑰,他们一起相安无事了很久,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有一天,有一个人跳出来说: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居民,为什么他们有玫瑰而我们没有?这不公平!渐渐地,那些不种玫瑰的居民觉得确实不公平,就组成了党派,最终把全城的玫瑰抢了过来进行重新分配。这样,一个家家有玫瑰的社会建成了。但没有多久,一些人家里的玫瑰长得特别鲜红,一些人家的玫瑰特别暗淡,暗淡玫瑰的居民又觉得不公平又开始闹革命……就这样没完没了。
何必嫉妒?与其仰望别人,不如,埋头走自己的路;与其追赶别人,不如,安心种自己的地。别人比我们好,那是别人的好,那个好,安在我身上,可能就是不好。所以,看到别人的好,不羡慕,不嫉妒,更没有掠夺的念头,只是平和,愿别人的好更好。而我自己,只在意自己做得好不好,只在意自己的念头好不好。
一旦你被激怒,事态往往就会变得更加严重。不被激怒,比不嫉妒更加困难,因为被激怒是别人先招惹了我。只是一种几乎本能的回应。
如果你被激怒了,停了下来,在斗争的旋涡里寻求胜利。我想告诉你的是,日常生活里的人事纷争,从来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结局往往是大家都灰头土脸。
如果你不被激怒,只是,平和地看待对你的攻击,淡淡地说明一下,或解释一下,决不作什么反复的辩解,更不去缠斗。那么,就算你的敌人如何费尽心机去陷害你,打击你,就像拳头打在空虚里,找不到实在的地方。还是那个意思,不论别人如何侵犯你,都不要停下来和他死缠烂打。你活在这个世上,不是为了和别人打架,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给别人看。你来到这个世上,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生命,只是为了你在这一世要走的旅程,还是那句话:走自己的路。
还有很多时候,我们被激怒,但并没有具体的主体。比如,我们经常会抱怨自己怀才不遇,抱怨没有人了解自己。孔子说:“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己不能也。”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抱怨怀才不遇,而是应该多多思考自己到底有什么才能,多多思考自己是否做得还不够。至于才华,无论你都有多少,即使人们不了解,但终究还是你自己的,始终会为天地所用。就像黑塞所说:“生命赋予每个人不同的、独特的使命。因此,没有人生来就是无能的,只要接受天意的安排,尽己之力而为之,即使最软弱最无能的人,也可以用他自己的方式过得很真实、很有价值、而且对他人很有助益。”
孔子说:“道不同不相与谋。”既然道不同,那么,各走各的道,何必非要说服对方?人与人,不必强求,不必刻意,不论如何,干净利落,最好。
然而,我们总是想着改变别人,总是想着别人要和我们一样。尤其对于朋友,对于恋人或配偶,更是如此。
人与人,就像前面说过的,容貌千差万别,心,也千差万别。所以,孔子不无感伤地说:可以在一起学习的人,不一定可以在一起获得真理;可以在一起获得真理的人,不一定可以在一起建功立业;可以在一起建功立业的人,不一定可以一起通达权变。所以,孔子说,君子对于天下的事,不刻板,也不固执,只是按着道义去做。
我们很难说服别人。如果需要说服他才相信,那么,这种相信其实很脆弱。凡事必须自己觉悟到了,才是真的相信。所以,何必要费很大的劲,非要说服对方?各走各的道,很好。即使自己的朋友犯了错,孔子也说:只需善意地劝告一下,他不肯听,也就算了,不要自取其辱。
这就是佛陀说的十不善业,或者说:“十种恶业。”相反,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恶口,不妄语,不两舌,不绮语,不贪,不嗔,不愚妄,就是十善业。
不要有杀生的念头:对于一切有生命的众生,生出利益慈念之心。
不要有偷盗的念头:连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尚且不去拿取,何况是其他人的财物?
不要有淫邪的念头:对于自己妻子之外的女人,不会生出染指之心。
不要有恶口的念头:不说恶言恶语,不说令人痛苦的话,不说令人烦恼的话。
不要有妄语的念头:不说虚假的话,不说虚伪的话。
不要有绮语的念头:不说空洞的话,不说浮夸的话。
不要有两舌的念头:不说是非的话,不说挑拨离间的话。
不要有贪的念头:对于别人的东西,没有一点点地贪念。
不要有嗔的念头:对于一切的众生,没有愤恨没有怨怒,只有慈心、欢喜心。
不要有邪见的念头:安于正道,不作占卜的事,对于佛法有坚定的信仰。
善念,是安乐的起因;而恶念,是痛苦的起因。佛陀说:“十不善业道生出无量无边的苦,所以,应当远离十不善业道,而以十善业道为自己修道的园林,心生快乐而安住其中,不但自己住于其中,也劝他人住在其中。”所以,菩萨想的是:人生可怜,堕入邪见、恶慧、恶欲、恶道的密林,找不到出路,我应当给他们指引道路,引导他们趋于正见,走真实的路。菩萨想的是:一切众生起彼我的分别心,相互间破坏、诤斗、愤恨,恶行炽燃不息,我应当使他们住于天界的大慈之中……
只有我们全然地为别人为别的生命乃至为植物河流着想的时候,我们才可能有真正的平和,有真正的善。所以,寂天菩萨说:世间一切幸福都来自于利他;世间一切痛苦都由利己引起。
因此,阿底狭尊者每天问遇到的人:今天你的心地善良吗?而不是像现在有些心理学家那样每天让你问自己幸福吗。问自己幸福还是幸福,你只会越来越远离幸福;问自己善良还是不善良,你会越来越接近幸福。这是基本的天地间的道理,不可置疑。
因为心里有别人,有因果的法则,所以,念头总是平和。平和的念头,意味着辽阔的胸怀,不再在意别人是否比我们好,不再在意别人是否冒犯了我们,不再在意别人是否和我们不一样,因为,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归于虚空,何必计较?
当别人比我们好的时候,我们要不起嫉妒心;当别人冒犯我们的时候,我们要不起愤怒心;当别人和我们不一样的时候,我们要不起强求心。那么,当别人比我们差的时候,怎么办呢?应该不起傲慢的心,不起冷漠的心,要有同情的心,要有悲悯的情怀。
佛教有一个很美很温暖的,关于轮回的说法。轮回的说法里,包含了一个信念:所有的生物是同一个生命体,在时间的流转里,不断地相互转换。所有的人都与你相关,他们在无数的时间之前或之后,一定是你的父母或夫妻,一定是你的兄弟或姐妹;甚至,那些动物,也一定是你的至亲骨肉。因此,关切别人,关切一切的生命,其实就是关切自己。
悲悯的心,不仅指向亲人、朋友,更指向陌生人;不仅指向陌生人,也指向自己的敌人,或者社会认定的坏人。如果说对于陌生人的同情,还不算很难的话,那么,对于你的敌人,或社会认定的坏人,就非常不容易产生同情。
只有当所谓的坏人,或敌人遭受痛苦的时候,我们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念头,我们才是真正具有了悲悯的情怀。
这才是真正的悲悯。在那些不幸者面前,我感到悲哀,为我的幸运感到惭愧。这才是真正的悲悯。在那些不幸者面前,我愿意停下来,坐下来,和他们坐在一起,和他们一起晒太阳,和他们一起听听风声雨声,和他们一起体验人类的卑微和生命的尊严。这才是真正的悲悯。
滴水之恩,当以泉报。这是我们自己接受了别人帮助时应该要求自己的;但我们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却完全不应当这样要求别人。如果你帮助别人的时候心里头怀着一点期待,那么,你就是在自寻烦恼。更重要的,如果你有所期待,那么,你是在做投资,并非行善,更不是悲悯。
首先,菩萨发现了这个世间苦的真相,然后,又领悟到了脱离苦的真理,获得了大彻大悟的觉悟的智慧,然后,再回头看到众生在受苦,于是,有了悲悯之心。这个轨迹显示了,悲悯不是一般的同情,更是一种高度,是站在高处往下看,但这个高,不是居高临下的高,而是思想的高度,不是态度的傲慢,而是思想的开阔和深邃。
悲悯心也是如此。你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其实都是无常,一切的欲望,带来的都是污秽;你已经明白了一切的生起,最终的结果在哪里;你已经明白了一切的执著,产生的都是烦恼,一切的努力都将归于虚无;你已经明白了最终的道路在哪里。但是,你周围的人不明白,还在欲望的漩涡里轮回,还在身体的波涛上追求那虚幻的华美,你看着他们,犹如一个过来人看着那些又在重复你经历过的那些年轻人,犹如父母看着不懂事的孩子。
所以,佛陀说,菩萨会生发十种哀悯之心,针对的是所有的众生。佛陀说,见到众生孤独无依而生哀怜之心;见到众生贫穷而生哀怜之心,见到众生被贪嗔痴三毒之火燃烧而生哀怜之心;见众生有牢狱之灾而生哀怜之心;见众生被烦恼长久覆障而生哀怜之心;见众生没有敏锐的观察智慧而生哀怜之心;见众生对于善法没有追求之心而生哀怜之心;见众生没有解脱诸苦的方法而生哀怜之心。
如果世界的本质是苦,那么,悲悯的念头是我们化苦厄为幸福的一种法门。《十地经》里,佛陀说,悲悯心会让你没有怨恨之心,没有对立之心,没有障碍之心,没有烦恼之心。慈心遍达一切地方,穷尽法界、虚空界,遍在一切世间,住在悲、喜、舍之中也仍然如此。佛陀又说,菩萨见到众生无量的苦恼,就发出大精进愿心:我要去救助那些众生,我要让他们脱离苦海,我要让他们清净,我要让他们得到救度,我要让他们作善业,我要让他们安稳地住在世上,我要让他们得到欢喜,我要让他们明白佛法,我要让他们调伏自己的心,我要让他们修成涅槃。
你活着,活在这个世间,你并没有什么可以依靠,跟随你的,是忧愁、悲伤、苦恼,是爱恨交织,周而复始,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停不下来,在乐与苦之间循环,但最终,所有的乐都是苦。这一切你都懂得。懂得孤独的寂寞、荒凉。懂得贫穷没有灵性,在为了温饱的奋斗里,我们失去的往往不只是尊严,还有灵性。到处是纸醉金迷,到处是贫穷困苦,很多人在饥饿的边缘挣扎。每天有穷人突然成为富人,也有富人突然成为穷人。这一切你都懂得。懂得很多很多的人活在贪念里,活在怨恨里,活在痴心妄想里,但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所以,总是因为贪念因为怨恨因为愚痴而演出着一个又一个的悲喜剧或闹剧。你看得很清楚,懂得每个角色何以成为这个角色。
懂得牢狱的灾难背后,有业力的轨迹,有环境的影响,有个人的恶念,你都看得清清楚楚。懂得烦恼是如何的恼人,懂得烦恼何以成为烦恼;懂得一切的众生在生死的轮回里流转的痛苦……于是,心生悲悯。
为什么走得那么快呢?因为现代社会对于速度有一种近于疯狂的追求。高速,这个词透露出现代人的欲望:以速度获得更多的时间,以时间获得更多的成功。人们相信“对于行动飞快的人来说,时间走得更慢,所以,每个人都要高速行进,争取时间”。不论做什么,人们希望尽快完成。速度,成了一个指标。人们要求用最快的速度到达,用最快的速度达成。
高速让我们享受很多乐趣,同时让我们失去很多乐趣。
- 引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们总是感到无法跟上潮流。一切都变得太快了。
- 高速引发的第二个问题是:我们都变得喜新厌旧了。
- 高速引发的第三个问题是:我们都变得缺乏耐心。
如果你不想你的生活只是一场没完没了的赛跑,那么,把那个飞快地轮子卸下来,用你的脚去行走,在大地上行走,在四季里行走,在阳光和风雨里行走;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对自己说:不急。不急,只是一步一步在存在里走好每一个步伐,不急,只是一步一步在当下里走好每一个步伐。
爱因斯坦触及到了一个核心的问题:时间很可能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一种制度。在宇宙里,时间是非常虚幻的东西。
一个当下接着一个当下,所以,不用急,并非一定要每天工作八小时,并非一定要在八点钟开始工作,并非一定要没完没了地加班,并非你一离开地球就不转了。实际情况是,你赶不赶,你忙不忙,地球都在转,太阳照常升起,太阳照常下山。所以,不用急,不用急于出名,不用急于发财,不用急于晋升;你急不急,名气都在那里,财富都在那里,职位都在那里。一旦你急于获得什么,你就成为这个什么的奴隶,所以,不用急。
不用去赶时间。不要指望跑在时间的前面,而是把握好你自己的脚步,把自己融进时间里面。记住卡尔维诺的话:每一秒都是一个宇宙。不用赶,就在此刻,就在这一秒,你就可以让你的生命彻底圆成。
如果你不想你的生活是一场没完没了的赛跑,那么,就不要在乎结果。为什么一定要一个结果?如果只是为了一个结果,那么,活着就很没意思,因为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死亡。活着,不过一个过程,一个汇入存在的过程;而存在,犹如海洋,活着,不过是渐渐融入到海洋的深邃和宽广……如果有目的的话,活着的唯一目的只是存在本身;而所有的结果都是虚妄。
生命绝对不是苦役,而是一次奇妙的旅程。这个旅程在我看来,不是跑步,不是追赶,而是体验,而是融入。我喜欢把存在比喻为大海,那么,我们活着,不过是为了存在本身,是慢慢地融入大海,慢慢地体验到大海的宽广,慢慢地体验到大海的深邃,慢慢地让你自己成为大海的一部分。活着,你可以有很多目标,可以有很多追求,但是,根本上,这些目标,这些追求,不会给你最终的结果。最终的结果,如果有最终的结果,在我看来,就是在当下,你和存在合而为一,你即存在。
不要在乎结果,结果无非两种:成功或失败。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被所谓的成功所欺骗,它是短暂的,只是一个泡沫,不要让它进入你的头脑;不要被所谓的失败所欺骗,它是短暂的,只是一个泡沫,不要让它进入你的头脑。成,或者败,都是虚幻的人造的陷阱,如果你被成败所迷惑,你就是把自己推进了狭窄的陷阱里。人,并非活在陷阱里,而是活在天空之下,大地之上,所以,活着,就是向无限的存在敞开,活着,就是活在一个又一个生动的片刻里。
如果你不想自己的生活是一场没完没了的赛跑,那么,就不要一味按照社会设定的轨道匆匆向前,而是经常停下来。停下来做什么呢?看一看,想一想。《十地品》里讲到,菩萨要进入焰慧地,必须经过十种观的修行。观,就是看的意思,也含有想的意思。看看,想想,其实是跳出自我的框框,试着从更广更深的视野来观察自己和世界。佛陀说,菩萨如果想进入焰慧地,就应当修行“十法明门”。所谓焰慧地,就是智慧如同火焰一样,既可以断除自己的烦恼,也可以照亮别人。佛陀说你想获得这种智慧的火焰,你就必须修行十种法明门,哪十种呢?第一,观察众生界;第二,观察法界;第三,观察世界;第四,观察虚空界;第五,观察识界;第六,观察欲界;第七,观察色界;第八,观察无色界;第九,观察广心信解界;第十,观察大心信解界。菩萨透过观察这十个界域,就可以获得智慧的火焰。
假设在一个咖啡馆,你见到对面的美女;然后,你开始骚动不已,然后,你们开始了一段故事。试着把四念处的修行方法运用在整个事件之中。当你见到那个美女,突然心跳加快,想做点什么,念头里充满欲望的煎熬,不妨停下片刻,试着从第三者的角度观想一下:第一,这不过是你的身体反应,是那个美女的身体引起了你的念想;第二,既然是身体的反应,不妨想想身体是一个什么东西,是如何运作的?第三,身体不是一个清净的所在,你的身体,她的身体,都很污秽;第四,你的骚动不过是身体内的荷尔蒙在起作用。身体不过就是一具身体。她之所以能够引起你的注意,不过来自你的感受。如果你的示意得不到她的回应,你就会感受到痛苦;如果你的示意得到她的回应,你就很快乐。这时候,停下来,试着从第三者的角度去观想感受。如果你感觉到快乐,就看着这个快乐,看着它何以快乐,如果你感觉到痛苦,看着这个痛苦,看着它何以痛苦。快乐时,不要陷入快乐,看着它;痛苦时,不要排斥痛苦,看着它。
得到回应就快乐,得不到回应就痛苦,那是因为心念在作用。你内心有爱欲的念头,有征服的念头,有浪漫的念头。有了这些心念,那个美女才如此让你坐立不安。停下片刻,像一个第三者那样观察你的心念,你会发现从你第一眼到现在,你的心念如同心跳一直跳跃着,一会儿沮丧,一会儿兴奋,没有一刻停留过。所以,佛陀说,观察你的心念,你就会理解无常的道理。此刻你想着这个,立即又想着另一个,念念不断。心的念头,不过是一种无常的念想。
心绪不宁,或者心如潮水,其实来自于我们的概念、我们的思想。停下片刻,不妨想想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个美女,为什么会狂热地追求她?因为你相信一见钟情,相信你和她之间会成就一段不变的爱情,相信她的美是不会消失的,相信你一定能够追求得到她,等等。但是,试着从第三者的角度去观察,你也许会发现所有的美都是相对的,都是流逝的,并没有不变的,并没有能够主宰的实体。在小狗的眼里,再美的美女也不过一个奇怪的动物;在时间的风沙里,再美的美女也会衰老,再美的爱情也会消退。
当这样观想的时候,如果你不是佛教徒,你还会继续爱,但是,这样的观想会让你爱得热烈但不会痴爱,爱得热烈但绝不成为彼此的负担,会懂得爱消失的时候一定放手……当你为着某个目标埋头努力的时候,当你为着得与失或悲或喜的时候,当你受到某种致命的诱惑的时候,当你赶着去钻营的时候……不妨停下来片刻,慢慢呼吸,看一看,想一想,试着像一个第三者那样,用四念处的方法去观察,去如实觉知正在发生的,也许,你还在生活着,甚至,你还在忙碌,但是,你的心将是悠闲的、自在从容的;你将破除掉四个最常见的妄念:执著于净,以为身体是洁净的;执著于快乐,以为快乐是永久的;执著于常,以为心念是不变的;执著于我,以为宇宙间有一个主宰。
佛陀又说菩萨“为利益众生故,世间技艺靡不该习。”佛陀在第五地所描绘的是一种非常难以达到的和谐境界。一方面,明白到世间的一切差别,另一方面,又明白到其实并没有任何差别;一方面理解世间的道理,另一方面,又明白究竟的道理;一方面,做一个世间的俗人,另一方面,又做一个出世的高人。世间形形色色,处处是边界,处处是墙壁,每个人活在仿佛完全不同的天地里,彼此间难以逾越,难以沟通。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活在一个一个碎片似的场景里,而没有意识到整体的存在,没有意识到源流的脉络。我们划分了各种界限,比如国家的界限,民族的界限,性别的界限,善恶的界限,爱恨的界限,等等。然后,我们又根据这些界限划定了价值判断,这是好的,那是坏的。我们从小不知不觉接受了这些界限以及价值判断,渐渐形成了一套习惯的思维方式,一看到什么,马上就会下一个概念,然后马上就下一个判断。我们自己的生活也是这套成见的结果,因为活在各种概念里,活在非此即彼里,所以,我们常常会觉得处于困境,没有办法动弹,没有办法自由地行走。
其实,并没有什么困境,而是我们的偏执造成了各种困境,我们偏执于各种差异性里,偏执于我们认为好的那一端,结果是把自己的天地弄得越来越狭窄。所以,佛陀说,你要看到差别,同时又看不到差别;做一个世间的俗人,同时又做一个出世的高人。佛陀的意思是,你要活在存在里,而不是活在某种碎片里;你要活在大海里,而不是活在某个小沟里。这是一种很高的智慧,把各种分离的事物整合起来的智慧,把各种相互矛盾的事物整合起来的智慧。在世间,处处是分别,处处是分别带来的执着,在生与死之间,我们执着于生;在快乐与痛苦之间,我们执着于快乐;在长久与短暂之间,我们执着于长久;在故乡与异乡之间,我们执着于故乡,在强与弱之间,我们执着于强……
如何超越这种分别心?如何超越这种攀缘心?我试着用一句话作为答案:活在世间,有一点谋生的技艺,再有一点信仰,就可以通行无碍了。
技艺是为着身体的,而信仰是为着灵魂的。如果你只是为满足身体而活着,那么,就无异于动物;如果你只是为着灵魂而活着,那么,就无异于神仙,而神仙并不存在。为着身体而活,同时也为着灵魂而活,意味着为着一个整体而活,意味着合而为一:把身体和灵魂合而为一。这是一条重要的法则,把身体和灵魂合而为一,你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你才能成为存在的一部分,而不是成为一种变异。我领会佛陀说的,做一个世间的俗人,同时做一个出世的高人,其实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意思,不过让你回到简单的生活里,做一个完整的人。
对于婚姻的偏见,会让很多人生活在不愉快里面。能否遇到彼此相爱的人,能否让婚姻天长地久,其实都不是我们自己能够控制的。很多时候你爱他他却不爱你,很多时候他爱你你又不爱他;很多时候你一生一世了另一半却中途脱轨了,很多时候另一半一生一世了你却中途脱轨了。这一些,都是自然的成长的历程,自然的人性的经验,其实,并没有好与坏。我们把一个整体的东西分裂成了两个面,然后,执著于其中的一面,痛苦就产生了。如果你非要追求一个完美的婚姻,那么,已经注定了你走上一条痛苦的道路。想改变这种痛苦,并不是去追求完美的婚姻,而是改变我们对于婚姻的观念,接受一个整体的男女关系,接受一个整体的婚姻状况,无论处于哪一面都不能剥夺我们对于生活的享受。
这是问题的核心,我们活在一个一个的概念里。我要做一个女人或男人,我要做一个妻子或丈夫,我要做一个教授,我要做一个局长……有没有发现,我们人生的历程,就是概念的历程,就是不断去获得某种概念的历程。我们把自己框在某个概念里,然后,我们就把这个概念当作了全部的世界。再进而,我们把这些概念延伸,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好的,一个是坏的,一个是成功的,一个失败的,比如,结婚就是好的,离婚就是坏的,恋爱成功就是好的,恋爱失败就是坏的。我们生活在一个一个的概念,同时,我们又生活在一个二元分裂的世界里,一个非此即彼的世界里。
很多人活在概念里,活在各种名分里。职业的称谓制约了我们整个的人生,我们当了教授,然后就过上教授的生活,久而久之,我们就总把自己看作是教授,而忘了自己首先是一个人;我们成为了妻子,然后就过上妻子的生活,久而久之,我们就总把自己看作是妻子,而忘了自己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个女人,再次才是一个妻子;我们当了官,然后就过上了官的生活,久而久之,我们就总把自己看作是官,而忘了自己首先是一个人。
太虚大师说:你只要成为一个人你就成佛了。
别人总是在给你贴标签,总是要把你划入某个类型或圈子。不用理会,这是别人的事。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要给自己贴标签,自己不要把自己局限在某个牢笼之中。马克思说:人所具有的我都具有。佛说:人人都有佛性。不是你在宇宙之中,而是在你心中有一个宇宙,无限的宇宙。
所有相对立的概念,其实都有相互转换的可能。这是老子的一个伟大发现。
而一般普通人,常常执著于这种对立的概念里,把自己的生活弄得非常紧张。最常见的一对概念是:成功/失败。社会要求我们做一个成功的人,不能做一个失败的人。而所谓的成功,就是只能增加,不能减少。
佛陀说,重要的是:菩萨是一位念者,因为他不忘诸法;是一位智者,因为他善于判断了解;是一位趣者,因为他知道诸趣轮回往复;是一位惭愧者,因为他护念自己也能护念别人;是一位坚固者,因为他不放弃戒行;是一位觉者,因为他能观照到是处也能观照到非处;是一位随智者,因为他随顺觉悟的智慧而不跟从世间的小聪明;是一位随慧者,因为他知道义和非义的差别;是一位神通者,因为他总能在各种混乱和争斗里保持禅定;是一位方便善巧者,因为他能根据众生的不同根基而行佛法;是一位无厌足者,因为他善于积聚福德;是一位不休息者,因为他总是不断地在修行智慧;是一位不疲倦者,因为他积累着大慈大悲;是一位勤修者,因为他要让一切的众生进入涅槃;是一位勤求不懈者,因为他总在证悟如来法力功德;是一位发意能行者,因为他可以成就庄严佛土;是一位勤修种种善业者,因为他能够具足相好;是一位常勤修者,因为他修习庄严佛的身语意三业;是一位大尊重恭敬法者,因为他能在一切菩萨那里拜师学法依教而行;是一位心无障碍者,因为他能用大方便法行于世间;是一位日夜远离余心者,因为他乐于教化一切众生。
佛陀的意思很清楚,一个觉悟的人,可以做一切正当的职业,可以是男人或女人,也可以是穷人或富人,但这些职业,这些社会设置的概念、分别,不能束缚他或她的心灵,他/她总是能够在各种混乱和争斗里保持禅定。为什么能够保持禅定?因为他/她的念头里时时有一个整体和源头在。在任何情况下,他/她都活在整体性里。
在命运面前,一个佛教徒生起的念头是因果的念头,他用因果的念头来看待生命的种种现象,他相信不会无缘无故地生病,不会无缘无故地倒霉,万事总有它的缘由;因此,他会坦然接受,但是并不认命,也不信命。如果真的有命运,那么,在佛教徒看来,命运的方向盘就在你自己手上,没有什么神秘的力量,也没有什么至高的神灵在主宰着。并没有神,也没有外在的什么神奇方法,可以改变你的命运。那么,你自己如何决定着你的命运呢?佛教用因果来解释其中的秘密,《因果经》:“欲知过去因者,见其现在果;欲知未来果者,见其现在因。”《涅槃经》:“善恶之报,如影取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十二因缘中的第一种叫做:无明。仅从字面上看,无明,就是没有光明;没有光明会怎么样呢?会看不见。看不见,看不清,就不明白。这个不明白,就是无明。按照佛陀的说法,无明即不明白究竟的道理,比如无常的道理、轮回的道理、空的道理,也就是看不到事物本来的样子。因为看不清,因为不明白,就在种种虚妄的念头里生活,这就叫无明。在佛陀,或者其他觉悟者的眼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都活在无明的状态里。
十二因缘的第二种叫做:行。这个行不是行走的行,也不完全是行为的行。因为无明引起执著,执著之后就去做一些事情,佛教里叫做造业。这个造业就是行。因为嫉妒,因为愤怒,就在心里盼着别人倒霉,就造了意业;如果出口恶骂别人,这就造了口业;如果进一步动手伤人,就造了身业。为什么会造业,是因为无明,因为不明白无我的道理,妄执一个我,所以起了无尽烦恼;因为不明白无法可得,妄执有法,所以起了无尽的烦恼。
所以,《十地品》里说:世间生生灭灭,循环往复,都是因为执著。执著于情,执著于爱,执著于权力,执著于财富,执著于名誉,然后,就会有很多的心计,就会有很多的行为,然后,这一些心计,这一些行为,造成了业力,在将来的命运里发生作用。所以,业的结果就是报,造的任何业都会有报应,有些很快就会有报应,有些则要在漫长的轮回之后有报应,总之,任何的造业,也就是任何的行,都是未来的因,会有清晰的报应。
十二因缘的第三种叫做:识。佛陀讲十二因缘,讲的是生命在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转换、变化。无明、行讲的是过去,讲过去的流转里迷妄的信念引发了一个又一个的行为,造下了各种各样的业。然后,这些业到了现在,引发一种识,一种投胎的识。什么是识呢?从字面上看,就是识别、分别。在十二因缘里,这个识有分别心的意思,但更准确的说法,也许是:投胎前那一刹那的念头。这是佛教很特别的理论,关于人的诞生,在其他宗教里,会说上帝创造了人,在科学里,会说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形成了生命。但佛教的看法是:并不是什么外在的东西创造了你,而是你自己创造了你自己。当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在交媾的时候,是你自己因着一种欲念,闯进了人家的精子里,变成了人家的子女。并非你的父母生下了你,而是因着你的欲念,因着某种因缘,那对夫妻成为你的父母,佛教里称有缘父母。
也就是说,在你的母亲怀上你之前,你一直就存在着。每一次,你重新来到这个世间,都因着一种识而开始,这种识里积聚着你过去的种种业力,在此刻,变成一个最初的念头,穿过隐秘的通道,抵达母胎。
十二因缘的第四种叫:名色。所谓名,即精神,所谓色,即物质。识进入胎门,形成胚胎。这个胚胎,是名,又是色,具有心理的成分,又有生理的成分。生命的诞生,意味着精神与物质的融合:灵魂和肉身的合一。
十二因缘的第五种叫:六处。名色慢慢成长,一个微小的胚胎成长为一个胎儿,发展出六种感觉器官:眼、耳、鼻、舌、身、意。这六个感觉器官构成了我们一般所说的身体,或者说感官。
十二因缘的第六种叫:触。因为有六处,所以出了母胎之后,就会和“六尘”相接触,眼睛所触及的尘境叫:色尘;耳根所触及到尘境叫:声尘;鼻根所触及到的尘境叫:香尘;舌根所触及到的尘境叫:味尘;身根所触及到的尘境叫:触尘;意根所触及的尘境叫:法尘。一般说尘世,就是这六尘构成的世界。身为人类或其他动物,所知道的世界无非就是这六种感觉器官所能能感知的世界。
十二因缘的第七种叫:受。接触就会产生感受,感受意味着有苦乐的分别。《俱舍论》里,讲到有八种声尘,引起不同的感受,听到恶语恶语,当然就不舒服,听到好言好语,当然就很开心,听到风雨雷鸣,会感到害怕,听到溪水流淌,就感到轻松,等等。又比如,闻到香的味道,就喜欢;闻到臭的味道,就厌恶。又比如,触尘有十一种:坚、湿、暖、动、滑、涩、重、轻、冷、饥、渴,每一种都会引起一种舒服或不舒服的感觉。所以,受,其实就是一种分辨,分辨什么呢?分辨好、坏、美、丑、高、下、贵、贱等。
十二因缘的第八种叫:爱。因为有感受,有好坏的分别,就会有选择,选择什么呢?当然选择好的,舍弃坏的。在苦与乐之间,选择乐;在美与丑之间,选择美;在贫与富之间,选择富……有所选择,就是有了贪爱之心,有了贪婪的念头,有了追逐的念头。显然,这个爱,不是仁爱的爱,不是慈爱的爱,是贪爱的爱,是偏爱的爱。
十二因缘的第九种叫:取。因为有贪爱,就会有获取。贪爱一个女子,就要去追求她,就要得到她;贪爱一个职位,就要去追求它,就要得到它;凡是我们喜爱的东西,我们都想得到,都想拥有。这就是取。取的本义是拿,我们不断地向着外界拿取我们所喜爱的东西,不断地索取,以为拿得越多就越富有,越富有就越成功,越成功就越幸福。
十二因缘的第十种叫:有。有和无相对。有就是我们能够看见能够知觉的形形色色。但这里的有不完全是这个意思,这里的有因着取而来,因为获取,就有了业。这个有,指的是现在造下的将来会结果的业。和前面的“行”意思大致相同,不过一个是过去的影响着现在的业,一个是现在的影响着将来的业。
十二因缘的第十一种叫:生。因为现在的爱、取,造下了种种业,又孕育了新的生命,又一次生的旅程。又一次的身体,又一次的感觉,又一次的追逐,又一次的拥有。
十二因缘的第十二种叫:老死。新的生命孕育了之后,自然又是在世间奔波劳碌,一定会从年轻到衰老,一定会遇到病痛灾难,一定会死亡。这是一个轮回。
是我们自己的业造成了这一切,是我们自己的念头造成了这一切。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造成。如果你理解这个观念的深刻含义,就会明白佛教的真正核心是什么,就会明白为什么很多得道的高僧并不认为佛教是一般意义上的宗教,就会明白为什么说佛教并不消极,而是洋溢着积极的精神。是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造成。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什么运气或神灵所为,而是我们的意识、行为种下的种子产生的结果。
所以,试着转向自己。不论发生什么,自己先承担下来。自己承担下来,就可以慢慢去解决;如果推给别人,就永远不会有解决,就永远只是在抱怨。
自己承担下来,并不是自怨自艾,而是慢慢找出原因,面对自己,面对真相。
我们的烦恼,我们的痛苦,常常源于我们对于原因的蒙昧。当我们自己遇到挫败的时候,我们不去思考原因,而很快陷于沮丧,很快认命;然后觉得生活一团糟,没有什么意义。当别人取得什么成绩的时候,我们不去思考原因,很快认定是别人的运气好;然后,总在埋怨自己的运气太差。十二因缘的道理告诉我们,凡事一定有它的原因。
很多佛教的故事里,佛陀讲到这个人为什么这样,那个人为什么那样,总要归因于他们的前世。比如他的前世射杀了一只停留在树上的鸟儿,这一世他就在采摘树上的果实而失足堕入死亡。关于前世的业力对于今世的影响,非常复杂,超出一般人的认知范围。
不过,在我看来,这种说法在心理上有抚慰的作用。如果我的不幸,完全没有原因,那么,我对于存在就会全然失望;因为没有原因的话,就没有法则,没有规律,我对于生命就完全没有办法把握。如果我的不幸,有它的原因,那么,我对于存在就会抱着希望;因为既然有原因,那么,就有法则,有法则就可以找到生存之道。所以,对于事必有因的信念,会把人带向积极的人生道路。活着,再也不是盲目的,而是有目的的。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凡事一定有原因,意味着改变是可以的。因为自己可以主宰自己,因为只要有因,就可以截断因的发生,结果就不会来了。就像缘起缘灭所揭示的:断除了无明,就断除了行;断除了行,就断除了识;断除了识,就断除了六处;断除了六处,就断除了触;断除了触,就断除了受;断除了受,就断除了爱;断除了爱,就断除了取;断除了取,就断除了有;断除了有,就断除了生;断除了生,就断除了老死。就是说,只要你自己明白了,觉悟了,就不会再造业了,更不会再有什么爱恨情仇,也不会有什么患得患失,就没有烦恼了。
活在世间,不论你的心有多高远,仍要找一个立足点,才能活下去。
落实的念头指的是:任何时候都要把自己从意念的层面落实到一个具体行动里。落实的念头把我们的生命转化成一个又一个连贯而沉静的行动,因着行动而生机勃勃。
每一个人应当为自己的生命找到一个支撑点。否则,不管你有如何完整的时间计划并且一丝不苟地实行,都毫无用处。生活中许许多多的问题,许许多多的烦恼,究其实,都在于我们不明白我们自己内心的召唤,不明白自己生而为人来到这世上“能够做什么”承担怎样的角色,不明白自己能够做什么以及喜欢做什么;一旦明白了这些,就会如同尼采所说:知道为什么活而活的人,差不多任何痛苦都忍受得住。
生命的支撑点意味着你为自己的生存找到独特的意义,意味着信仰,意味着意志与承诺。一旦我们与自己最深的内在相遇,生命在刹那定位,形成自己的形质,时间便逸出了可以测度的范畴,成为永恒。那时候,我们并不摒弃当世的繁华,不仅不摒弃,而且体验、享受那一切属于人性的欢乐与悲哀,但是我们永远不会迷失,永远有一双灵魂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使我们深深地明白生命的最终航向。
弗兰克曾说:“真正重要的不是我们对人生有何指望,而是人生对我们有何指望。我们不该继续追问生命有何意义,而该认清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生命的追问。面对这个追问,我们不能以说话和沉思来答复,而该以正确的行动和作为来答复。到头来,我们终将发现生命的终极意义,就在于探索人生问题的正确答案,完成生命不断安排给每个人的使命。”
如果没有宗教信仰,怎么办呢?有些人把金钱作为一个理由,活着,就是为了赚钱;有些人把性爱作为一个理由,活着,就是男欢女爱;诸如此类。问题是这些理由并非真正的理由,而是一种手段。凡是理由,都隐含着一种价值观念,可以成为你一生做事的依据。赚钱,并非活着的理由,而是为达到某个理由的手段。男欢女爱,也不过是一种手段。手段如果没有了某个理由支撑,就很容易厌倦。如果只是为赚钱而赚钱,那么,到了一定的数量,就会觉得金钱毫无意义,然后,就会失去方向。如果只是为男欢女爱,那么,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觉得兴趣索然,然后,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刺激自己。所以,一定要分清理由和手段。
把生命落到实处,第一步是明白为何而活,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明白如何成为自己,第二步就是确立具体的目标。必须确定一个目标,值得一生为它努力。应当经常问自己:这一生我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所有的目标都具体得如同一个个意象、画面,印入自己的脑海,成为无意识,成为生命的内在动力。一旦目标确定,就不会浪费时间做无聊的空谈,也不会浪费时间做无谓的事情,因为随时在反省:此刻的所做所为是否能够帮助我达成目标呢?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就会毫不犹疑地放弃。目标使生命摆脱散乱、无序,而有着简洁、明快、充满活力与方向性。
明确的目标让你的时间充满意义,同时,让你觉得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佛陀的意思,一个真正的觉悟者,领会了真理,但这个真理并非空洞的念头,而是可以落实到世间的每一个行动之中,可以落到实处,用佛陀的话说,就是领悟了真理之后还是要回到无量的众生界,进入无量的世界之网中。
每一个念头,只有落到了行动里,才能真正改变你生命的质地。每一个目标,只有真正落到了行动里,才能真正引导你的人生不断向前。如何活得安静?这是一个目标,为着这个目标,就得有如何安静的行动。你要确定一个行动的领域,为了安静,你可能会把开一家小咖啡馆作为自己的职业行为;为了安静,你可能把温和作为自己的交际行为;等等。如何获得不平凡?这是个目标,为着这个目标,就得有如何不平凡的行动。你要确定一个行为的领域,为了不平凡,你可能会把创业作为自己的职业行为;为了不平凡,你可能把锐利作为自己的交际行为;等等。
老子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是一个古老的智慧,却亘古常新。不论做什么事,从细微处开始。换一种说法,要找到一个切入点。
切入点不是越大越好,往往是越小越好,越具体越好。
那些开了花结了果的人生,那些犹如美好文章的人生,那些融入了大海的人生,并没有什么高深的秘密,只不过是他们在年轻的时候就明白自己这一世活着的意义,然后制定了一个一个具体的目标,又从一个很小的切入点开始,把这些目标变成一个又一个的行动。意义、目标、行动、切入点,这四个元素把生命坐实,变成实实在在的人生。如果只有意义,没有目标,那么,你的人生不过在空想里原地徘徊;如果你只有目标而没有意义,那么,你的人生不过是在赌博的道路上争斗奔跑;如果你只有意义目标而没有行动,那么,你的人生不过在意愿与现实的纠结里歪歪扭扭地爬行;如果你有意义、目标,但没有合适的切入点,那么,你的人生很可能在整体的结构上混乱无比。
只有意义、目标、行动、切入点这四者完全配合,这一世的生命才能落到实处,完成独有的使命。甚至,在做一件具体的事情时,也应当首先厘清意义、目标、行动、切入点。把活着落实到意义上,把意义落实到具体目标上,把目标落实到行动的领域,把行动落实到细微的切入点。为何?如何?做什么?怎么做?随时把这四个问题放在心里,会让你在做任何事情是时都不会太费力。大到一生,小到一件琐事,都先安静下来,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做?如何去做?做什么才是适合的?从哪里开始去做?
如果心境不为外境所动,那么,无论多么危险的情况,都不会构成危险。佛陀说的关于歌利王的故事,就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例子。有人要杀掉你,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但是,如果你的内心完全没有了分别心,完全没有了对于自我的执念,面对锋利的刀刃,完全不觉得可怕,安住在平静之中。那么,危险的事情对于你并不危险。相反,如果你满是分别心,满是贪嗔痴的念头,那么,就算你住在很富丽堂皇的地方,也是非常非常的危险。
所以,外境并不重要,并不是我们所要寻求的,重要的是:一切的外境都不能扰乱心的境地。换一种说法,征服外在的环境没有什么了不起,真正了不起的是征服、调御自己的心。
佛教里有一种方法叫“忍辱”。这个忍字,在佛教里非常重要,是佛教对付外在环境的一个基本方法。有三种忍,一是耐怨害忍:别人以怨憎毒害加于自己,能够安心忍耐而没有一点报复的念头,相当于“忍辱”的“忍”,是对嗔恨怨怼的逆缘而言;二是安受苦忍:遇到疾病以及各种自然现象比如炎热、寒冷等引起的痛苦,能安心忍受并不以为苦,相当于“忍受”的“忍”,是对痛苦觉受的逆缘而言;三是谛察法忍:明白了宇宙万物的真如实相,对于一切的假象和妄念安然不动,相当于“忍可”的“忍”,是对起无明、邪见的顺逆诸缘而言。
成了,不过是得到了。很多时候,得到什么,并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相反,可能把你引向歧路。得到的时候,想一想:这是我自己想要的吗?这就是不动的念头。一般人不容易做到,得到的时候,不论得到什么,总是高兴。这是无数时劫形成的习气:喜欢得到,喜欢拥有。以我自己的经验,得到有时是一种严重的障碍。二十五岁那年,我就已经清楚自己的想要什么,清楚自己活着意义,也有明确的目标,也知道怎样入手去做。唯一不幸的是,我几次遇到好运,在某个时间点上,突然降临一个奇怪的机会,让我去担任一个什么职位。心里清楚这不是我想要的,但是,虚荣心会驱使我去接受,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接受,然后,就会陷于那个职位所要求的生活气息里。
然后,会走上一段歧路。几乎要用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回到原点。有些人可能永远回不去了。所以,当我们为着什么努力的时候,当社会给予我们什么机会的时候,我们确实要问问自己:这是我想要的吗?
因为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明白仅仅自己想要的仍是不够,还要自己合适的。没有做成,说明不合适,说明因缘未到,那么,很平常地看待它,没有失败的念头。不过是一种经历罢了,不过是一种败了的经验罢了。因为觉得不过是经历,所以,不论遇到的,是世间多大的挫败,都只是平常,平常的喜乐。
败了,无非是失去,失去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过让背负的东西更少而已。得到,不过背负更多的东西而已。失去了什么,其实并没有什么,就算你得到了,最终也会失去。
很多人,尤其是拥有一定权力的人,经常在赞美的气氛里迷失了。因为具有一定的权力,就形成了一个圈子。这个圈子因为利益而形成,每天的功课就是取悦上层。这确实是一个考验,很少人能够明白这不过一种利益的游戏,当你失去了权力,那么,一切的赞美都可能变成冷漠,甚至攻击。
听到批评,不妨一笑置之,一笑之后不妨好好想一想:我真的像批评的那样吗?如果真的,那么,即刻起就改变它;如果假的,那么,就算是一个提醒。当批评发生的时候,不要有愤怒的念头,不要有敌对的意念,要用游戏的态度去对待它。
面对所谓的好的口碑,不要把好口碑里的自己真的当作了自己,而是很明白地把自己看做是自己,就是不动的念头。
所谓无风不起浪,即使别人是诋毁,总是有一个自己的什么行为引起,所以,知道别人在背后诋毁自己,就算愤怒,也要在愤怒之后好好想一想。把别人的诋毁看作一个机会,一个清理自己行为的机会。如果你对自己的行为有足够的了解,对于自己有足够的了解,那么,别人的诋毁,只是在诋毁别人心目中的那个你,并非真正的你。你清楚自己是谁,所以,诋毁并不能打击你。
诋毁,或者称赞,都不过一种幻相,都是别人根据自己的经验附加在你身上的东西,不妨用游戏的态度去看待。听到别人的赞美,好像是在赞美另一个人,那不是你;听到别人的诋毁,好像是在诋毁另一个人,那不是你。听到别人在赞美你,要明白同时一定有人在诋毁你;听到别人在攻击你,要明白同时一定有人在赞扬你。这就是不动的念头。
佛说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
生苦,是出生时候的痛苦,我们大抵记不得了,但从母胎慢慢生长到最后离开母胎来到这个世间,是一件充满痛楚的过程。老苦,是时间带来的痛苦,一旦来到世间,就在时间的流逝里慢慢衰老,多美的容颜,也无法留住,多好的事情,也终有散场。病苦,是疾病带来的痛苦,即使佛陀也会生病,只要是人身,就会生病,病就会有身体的痛楚。死苦,是死亡引起的痛苦。怨憎会苦,是不得不和不喜欢甚至相互仇恨的人在一起,比如同事,比如冤家而成为夫妻,又比如父子或母子,互相厌恶却又无法分开。爱别离苦,是不得不和喜欢或相爱的分开。求不得苦,是有所求却不能得到。五取蕴苦,是执著于五蕴带来的感觉上的痛苦。
能够让你痛的是,苦。那个让你痛苦的人,永远是你自己。不幸我们很多人在痛苦的时候,唯一想到的是别人或别的什么给了我痛苦,所以,很费力地想去改变那个别人或别的东西。于是,苦就真正成为一种苦。
快乐本身没有害处,有害的只是我们对于快乐的沉溺;快乐本身很健康,病态的只是我们一直追求快乐。苦本身并没有攻击性,有攻击性的恰恰是我们对于痛苦的逃避甚或反抗;逃避或反抗,加剧了苦的感受。不动的念头,意味着快乐的时候,你并没有快乐的概念,你不过在享受一种感觉;不动的念头,意味着痛苦的时候,你并没有痛苦的概念,你不过在经历一种感觉。
浮躁只不过是由于对自己缺乏真正的把握,同时,对成功过于急躁,希望像中彩票那样,骤然间大发横财。想当大官,但不愿做办事员;想当作家,但不愿一字一句地爬格子;想当明星,但不愿天天早起练习嗓子。于是,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环境,但环境又怎能为自己带来真正的成功?
关于不动,《十地经》里还有一个很彻底的说法:所谓不动,就是完全停止了造业。在因果的念头里,我们已经讨论过业的问题,这是佛教的观念,也是现代心理学经常借用的观念。停止造业,就是受到环境的触动,会有自然的反应,但是,不再升起妄念。不动的,是妄念,这是一个根本。明白这个根本,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明白了,也就不再妄动了,住于不动地。停止造业,就是停止妄念。
活在世间,就是活在各种障碍里。到处都是障碍,这个障碍的名字叫“现实”。在我们成长的道路上,经常听到的教诲是:你要现实一点。另一句是:你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两句话毁灭了不少美好的人生和美好的事物,结果是我们很多人成了我们的初心所厌恶的人。所谓现实一点,所谓留一条退路,就是苟且于各种牢狱般的生活,不再试图跳出来。真正有害的并不是各种现实的障碍。现实的障碍只是在现实里,与我有什么关系呢?真正有害的是我们这种“现实一点”“留条后路”的念头,才是真正的障碍,构成了生命真正的囚笼。
当你的念头里没有障碍的时候,你的生活,你的现实,就不会有障碍,就像禅师说的:只见四面的青山青了又黄。在流水般的时间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束缚一颗自由的心。
思想却是自由的,随时随地,你可以飞越一切的障碍物,抵达你所向往的境界。别人可以禁止你做一切,就是不能禁止你思想。即使戴上了枷锁,或者被酷刑折磨,你的思想仍是自由的,你甚至可以藉着思想的力量,来战胜肉体的痛楚。
一生的光阴,仿佛是一种重复,仿佛是瓶中的蚯蚓在原地纠结。当我们在这种反应之外,还会思想,那么,我们的一生,就是一种创造,一种不断开拓的无限的伸展。
在凝视的刹那,一幅小小的日常场景,就可能启发我们的智慧。佛陀的觉悟,正是从看到王宫外的残疾人、死者的那一刹那而开始的。另一个菩萨——菩萨不是神灵只是觉悟了的凡人——观世音是从“观”声音而觉悟的。据说观世音坐在大海边,观看潮水的涨落、潮音的消长,悟出因缘和合的真谛。也有说观世音的意思是观听世间的呼救声而去拯救。这两种说法都使人心生欢喜,前一种说法如同优美、深邃的诗,后一种说法如同伟大、深沉的小说。
当我们摆脱自己的观点,站在别人的视点重新看同一事物,就会发现原来并不像自己看到的或想象的那样。能不能同时用不同的视点来观照同一事物呢?也许不能,但当我们作这样的假设并沉思时,我们已经在慢慢接近事物的本来样子。至少,我们明白,个人的“看”只不过是一种角度,如果这个角度是圆的,对象就是圆的;如果这个角度是方的,对象就是方的。而对象本身无所谓方与圆,它就在那儿,说而不说,它成为什么完全取决于感应的发生。
我们的烦恼,其实就源于这种企图伪装的技巧,明明很想当官,却要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明明不喜欢那个人,却要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生活当然成为一种负累。解决的办法并不是靠什么技巧,而是靠改变我们的态度与方式。人只不过就活那么一辈子,为什么要自己与自己过不去,在伪装中度日?为什么不能清净自己的心,然后坦坦荡荡地做人?既然心是清净的、无邪的,就不会害怕别人。凡是遮遮掩掩,一定是因为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所谓的人际关系技巧,常常只是遮丑的功夫。然而,与其遮遮掩掩中不安地活着,反不如彻底抛弃那些“丑”,那些“恶”,培植良善的种子,岂不省了很多麻烦,生活也会变得明朗而祥和,不必忧惧,也不必算计、猜疑。
在纷纷扰扰的人生旅程,我们太多地受役于日常琐事,在饮食男女、流言蜚语、忙忙碌碌中挥霍着永远不再重复的每一分每一秒。于是,牢骚、抱怨、烦恼,占据了我们的心灵。因为领导某一天忽视了自己,因为张三比自己先升了科长,诸如此类,扰乱着我们的神经。
假如一个人每天只为这些琐事而奔波而悲喜,那么,他的一生,如同小小瓶中的蚯蚓,在狭窄的空间与另外一些蚯蚓相互纠缠,没完没了,而忘了在瓶外有更广大的天与地。
当我们找到了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我们就开始专注,开始忘却,忘却一切束缚我们的……
因着一种兴趣,一种爱好,我们能够忍受生活的煎熬,在向死亡的步步进逼中,浑然不觉恐惧与空虚。因着一种信仰,一种追求,我们就能够超越生活,随时随地,保持人的姿态,让安乐布满我们的四周。
很多时候,把不同层面的事情混淆在一起,就形成了种种的纠结和障碍。大的层面来说,第一,要厘清世间和出世间这两个不同的层面,第二,要厘清可以说出来的与无法说出来的这两个层面。
藏传佛教里的密法,并非是秘密的、不对外宣讲的意思,而是因为涉及到经验之外的领域,涉及到不可思议的领域,所以,为了不引起误解,就避免大规模的公开的传播,而是用了谨慎的小范围的方式传法。出世间的法门,就是经验之外的领域,是不可思议的领域,人世间的语言并不能完全表述。世间的法则,是可以说得清楚的,比如法律,比如政治,等等,是可以用语言去区分,去界定的。
即使在世间的法则里,很多时候我们也不能越界,比如不能用法律的手段去解决道德的问题,也不能用政治的方式解决法律的问题,等等。不同领域的事情,只能在不同的领域考量,一旦混淆,就会引起混乱、矛盾。一个智慧的人明白各种事情的区分,同时,又明白不论怎么区分都不过如此。明白该说的就说出来,不该说的就沉默不说。
“习气”一词的梵语是Vasana,意思是现行的烦恼经过长期的积聚而形成的种种积习,有所谓“名言习气”、“我执习气”等等的分别。
佛教的“习气”一词运用到我们的社会里,揭示了一个现象,就是我们的行为、言语、思维等存在着一种习惯性的很难改变的力量,这种习气,要么是家庭环境所造成,要么是长期的职业行为所熏陶而成,总之,是在不知不觉间形成,我们很少意识到它的运作。
当我们产生一个念头的时候,应该想一想:这个念头从哪里来的?如果你细细推究,很可能发现,这个念头可能是你的职业生活所造成的习惯,也可能是社会流行的观念所灌输给你的,也可能是你的父母从小影响你的……你要进一步追问的是:这是我自己的念头吗?是的,只有剔除了习气,回到你自己,你才可能真正获得自由,获得生活的原动力。
如果不想让生命成为一种单调的方程式,那么,就不断地尝试着,跳出日常生活的圈子,跳出你已经习惯的、认为是天经地义的那种规定、准则,跳出你已经凝固的那种心情,换一种角度,换一种空间,换一种活法,哪怕是短暂的,也许都能使你更清楚地明白你自己、了解你自己,从而使你生命的齿轮不致生锈,永远有阳光的气息与青草的气息。但无论如何,这是值得尝试的人生冒险。作一个“越轨”者,试试看,在片刻之间你是否能重新感觉到生命的奥妙与无限,或者,你是否对于世界、生活获得一种全新的认知。
麻木是多么的可怕!
确实,一切的障碍都是我们自己的暗昧,阻碍了观照。如果内心清澈,如果内心没有那么多层叠的垃圾,那么,你会发现,这个世界的一切,以及这个世界之外的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
佛学里说的活在当下,或者说当下即是,没有一点点及时行乐的意思。所谓当下即是,指的是在当下就领悟到真相,即刻就停下来,让什么停下来呢?让习气,让欲望,停下来,即刻就让自己的本性显现,即刻作回自己。
活在当下,真正的意思是在每个当下,都守住自己的念头,都在观照自己的念头。念头的修行修到不动的阶段,是第一个大的飞跃,对于一切的外境,保持一种警惕,对于一切的妄念,保持一种化解;修行到无碍的阶段,是第二个更大的飞跃,明白了存在中的一切,毫无障碍地活着;到了此刻的阶段,实际上已经是一种完成,因为是完成,所以又回到了最初,回到了最初的那份简单,又回到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阶段。
只是在此刻,在此刻全然地做好一件事,不为什么结果而忧虑。此刻的念头,意味着你享受过程里每一刹那,而不计较结果的得失。此刻,你在行走,你明白最终要到哪里,但是,你不会妄想一下子就到目的地。你将一步一步地走出去,一步一步地走回去。其实,所谓目的地,就在每一步走的当下。全然地接受行走时的每一步。不逃避,不幻想,看着自己的脚,走着每一步。
根本上,我们历经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独一无二的。因而,每一个此刻我都告诫自己:这是唯一的,你必须好好把握。在我们的全神贯注之中,每一个时刻才会超越每一个时刻,而无限地延伸。
法国小说家埃·巴赞曾说:“长期以来,每当我开始写作时,我都自忖是否能够写完,都在想那本书也许会成为绝笔。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最后一章。每当我送别孩子们时,我都会猛地感到他们变得更加可贵了,似乎我会再也见不到他们似的(有一个确实再也见不着了)。”当我们以这种心情去生活时,我们才能真正体悟到此时此刻对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也许,尝试着以濒死的心情来生活,你会捕捉到另一番情趣与新的天地。濒死的心情绝不意味着悲观,也不意味着我们通常所说的“虚无”,更不意味着放纵享乐、迷失本性。濒死的心情只是一种坦然,一种洞察,对于生存本质的洞察,以及对于人所具有的有限性的体认。死亡的必然或宿命,赋予了生命以意义。
想到人只有一死,想到自己始终笼罩在死亡的胁迫中,那么,最要紧的是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做真正出于生命内在渴求的事。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怎么样怎么样才去做?等着考完试,等着赚完这笔钱,等着开完这个会,等着等着,时间的利刃砍断了你所有梦想的翅翼,你只能在弥留之际哀叹这一生的奔波忙碌,只是在压力下打转、疲于奔命,而自己想做的事却连四分之一都没有完成。所谓人生的价值、意义,或幸福之类,实质上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你做了,而且全心全力地去做了你想做的事。
随缘就是不执著。心灵空阔无边,包容万事万物,心灵轻盈如风,自由自在,不着形迹。随缘的心泯灭了无谓的名分、概念、差异,只是一片混沌的无碍与生机,只是生命深处蓬勃的向往与平静。不会因为别人的某种优越而骚动不安,不会因为劳作的徒劳而怨天尤人,更不会因为欲望的挫折而愤世嫉俗,以怀才不遇自扰扰人……人世的一切不平或者不公,人世的种种差异、层次,它像自然界有高山平地、有大河小溪、有松树百合的区分一样;一切都源于最初的那一瞬间。你必须学会以忍耐的心,甚至以欣悦的心去承认、去容纳这一切。否则,你将不会有片刻的安宁。
许多时候,当我们越过眼前的那一点,去看更远处的白云、山川之时,我们就能不受任何羁绊;当我们离开眼前的那一点,从远处远远地观望过来,我们就能发现解决的门道。根本上,我们眼见的一切,全是虚妄,一方面因着不同的视界,而有不同的风姿,另一方面因着时间的流逝它们时时刻刻在变化,在消失。然而,我们的心所见到的一切,却不会改变。
如果你用你的心灵去观看,就会觉知到荣华的背后其实是荒凉,荒凉的背后其实是荣华,也就会觉知到福与祸的奇妙转换;因而,肯定不会迷惑于眼前的形色,不会因为眼前的所得而喜悦,也不会因为眼前的所失而悲哀。因为你的心灵已经抵达了那形色的最深处,在那最深处,你能够见到什么呢?什么也没有,但你已经什么都见到了。
我们讨论了十个念头:欢喜、平和、悲悯、从容、因果、合一、不动、无碍、此刻。这些念头针对的是不同的情况,欢喜针对的是恐惧,所要培植的是对于陈规的厌弃,对于自由的开放和好奇;平和针对的是愤怒,对于比我们更好的人,不去攀比,不去嫉妒;悲悯针对的是冷漠,对于比我们差的人,要有同情,要有帮助;从容针对的是浮躁,在人生的旅程中,不要急于求成,而是要在各个经验里慢慢修炼和沉淀,要有看风景的姿态;因果针对的是抱怨,要从因果角度去看待命运;落实针对的是空洞,要把各种念头落到实处;不动针对的是动摇,学习在浮华的尘世不受外界的干扰;无碍针对的是纠结,要把不同层面的问题梳理清晰,没有纠缠;此刻针对的是妄想和怠惰,要让生命在每个此时此刻里如实地觉知并且完成。
最后,我想重复前面提到过的一个说法:我喜欢把存在比喻为大海,那么,我们活着,不过是为了存在本身,是慢慢地融入大海,慢慢地体验到大海的宽广,慢慢地体验到大海的深邃,慢慢地让你自己成为大海的一部分。活着,你可以有很多目标,可以有很多追求,但是,根本上,这些目标,这些追求,不会给你最终的结果。最终的结果,如果有最终的结果,在我看来,就是在当下,你和存在合而为一,你即存在。